今年国庆档,取材自蔡崇达畅销书《皮囊》的电影《浪浪人生》正式上映。这部讲述闽南小镇一家五口故事的影片,与《皮囊》一样,再次引发了众多关注和讨论。
作为各大榜单的常客,自2014年出版以来,《皮囊》一书销量已超过600万册。从书籍到电影,蔡崇达认为,这是一次完全不同的体验——“《皮囊》更像一个拥有许多扇门的房间,不同的读者会从不同的门进入,也许是‘故乡与远方’的共鸣,也许是‘理想与现实’的拉扯,也有人关注‘生老病死’‘父子关系’……阅读过程是一个共创过程,而电影则是一个更为笃定的‘容器’。”
近日,新华网文化产业中心专访作家蔡崇达,听他分享电影《浪浪人生》的背后故事。
以下为访谈实录:
一场跨越11年的“执念”
新华网文化产业:《皮囊》出版至今已十余年,是什么契机想把它拍成电影?中间有什么波折吗?
蔡崇达:《皮囊》影视化的种子,其实早在书籍出版前就已埋下。刘德华先生偶然看到了《皮囊》的样书,不仅主动为书作序,还提出了希望这本书能拍成电影的想法。后来,刘德华、韩寒和我三个人甚至组成了一个“工作组”,专门讨论如何将这本书影视化。但大家对这本书的“心动点”并不一致,刘德华偏爱书中的《天才文展》《张美丽》,韩寒则更关注书中关于父亲与家庭的部分。方向的分歧,让改编一度搁置。直到书出版后的第七年,韩寒和亭东娱乐的总裁李雯雯再次找到我,才开始搭建现在大家看到的电影团队。
《皮囊》是一本包含了14篇文章的散文集,改编并不容易。这本书就像一个拥有许多扇门的房间,不同的读者会从不同的门进入,也许是“故乡与远方”的共鸣,也许是“理想与现实”的拉扯,也有人关注“生老病死”“父子关系”或关于母亲的叙述……每个人都能在书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切入点。而电影则是一个更“浅”而笃定的“容器”——这里的“浅”不是贬义,而是指它必须在有限的一两个小时内,讲述一个情节完整、矛盾集中、推进迅速的故事。
我觉得阅读过程是共创的过程,不同的人读《皮囊》,心目中有不一样的阿太、不一样的黑狗达。但影视是确定的,在电影里他就长那样了,他就是那样的说话腔调了。所以,到底选哪扇门、哪一个故事来做整个电影的核心切入点,这个抉择过程是不容易的。
新华网文化产业:为什么电影是“取材自《皮囊》”而非“改编”?您本人在影片中承担了哪些工作?
蔡崇达:这是很多原因考虑的结果。在电影创作过程中,因为原著命题过于多元,在团队无法做出取舍决定时,制片人提出了一个建议,希望我能给出自己心目中的创作方向和框架。经过很多次的讨论,我建议不再从《皮囊》原书中直接选取故事,而是重新构建一个故事,确保所有人物在理念、思考方式上,提纯自《皮囊》,同时,打造更紧凑的叙事结构,以适配电影这一载体。
对我来说,可能作为原作者,最重要的作用是要给电影团队一个笃定和确定的方向。在电影执行过程中,我的原则是“多帮忙,少添乱”,不是必要的时候不去探班。
“笑中带泪”是生活本来的样貌
新华网文化产业:作为原著作者,电影符合您的想象与期待吗?这次有很多擅长喜剧的演员出演,也有一些搞笑的情节,为什么这样设计?
蔡崇达:我生活中其实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,写《皮囊》是我把内心最难受的部分掏出来,但那不是我的全部。《皮囊》的文字里藏着许多尖锐的自我追问,而电影作为大众化载体,我们选择了“笑中带泪”的风格,这其实也是生活本来的样子。
在筹备过程中,我们其实也接触了非常多的团队,但我始终有一点坚持,就是一定是要熟悉这30年故事的人,《浪浪人生》不止是小镇的故事,也是时代的故事。很多人以为电影是喜剧,其实后半段会被戳中。就像我们生活里,不会一直陷在沉重的思考里,但那些关于家人、关于人生的柔软时刻,总会在某个瞬间打动你。
新华网文化产业:您最喜欢哪个角色的演绎?
蔡崇达:我曾在冬天去探班,刚好赶上拍摄父亲(黄渤饰)试图自杀、阿达(范丞丞饰)救人的戏。12月的闽南,海水是非常冷的,演员在水里泡了两天,范丞丞好几次被捞上来时,一直在干呕。黄渤老师也专门和我聊过父亲这个角色,他说父亲这个角色,有愧疚、有不甘,也有懦弱,又有“少年意气”。还有殷桃饰演的母亲,有几场情绪激烈的戏,她太投入了,眼皮一直跳。刘雪华老师最初被担心“太年轻”,演不了阿太,她当场把假牙摘下来,用老人的语气说话,一下子就把角色立住了。包括妆造上的努力,黄渤老师出来的时候,我母亲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眶直接红了,因为她仿佛看到我父亲了。我还悄悄去了影院,听到邻居阿姨指着电影中的阿太说“太像了”。所以,这部电影可能会有一些遗憾,但所有主创真的在很尽心尽力地付出。
“爱拼”是闽南人的精神底色
新华网文化产业:《浪浪人生》英文名叫《ROWTOWIN》,闽南有句著名的话“爱拼才会赢”,如何理解这个“赢”?
蔡崇达:“爱拼才会赢”几乎成了闽南人的一个“精神Slogan(口号)”,少年时可能更多看到的是“赢”。在我看来,“爱拼”才是精神底色,这种永远不屈服于现有的困难、不屈服于现有的绝望的精神最为可贵,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刻,在乎的还是那种蓬勃的生命力。
新华网文化产业:这十余年来,有没有哪些经历让您对“皮囊”有了更新、更深刻的认识?想对二十多岁的自己说些什么?
蔡崇达:《皮囊》最初并不想让除了我的第二个人看到,但却受到很多读者喜爱,在我看来,这是一代又一代内心有共通命题但难以自我表达的读者,借由这本书表达自我、与自我和解的过程。实话讲,在出版的前五年,每年我都特别想改《皮囊》,但一改就很矫情、不真诚,后来我明白了,笨拙、真诚的追问才是《皮囊》的样子。现在的我或许在写作技巧上更为成熟,但是看到《皮囊》还是会触动,因为自己再也无法那么无所顾忌,再也没有当时解剖自我的勇气和少年意气,多亏29岁的自己敢做这个事情。当然,当时我也无法写《命运》和《草民》,每个年纪都值得被珍惜。
在“浪浪人生”中互为支撑
新华网文化产业:在国庆档众多影片中,《浪浪人生》是一个怎样的存在?最希望什么样的观众走进影院来看这部电影,希望他们有什么收获?
蔡崇达:在这个飞速变化的时代,许多人难免会感到内心震荡,我希望无论是电影还是文学作品,都能提醒每个感到孤立无缘的人,我们不是孤立的,是根系相连的。我尤其想将这样的作品推荐给家庭,以此唤醒人们回望家庭的意义,它或许无关世俗意义上的“成功”,却能让人在人与人的连接中获得依凭与拥抱。不是强调父亲的力量或者母亲的力量,我最想说的是互为支撑的力量。
新华网文化产业:影片上映至今,有哪些反馈让您意外或印象深刻的吗?未来还有关于故乡的影视拍摄计划吗?
蔡崇达:出版行业和电影很不一样,出版是分众的,电影行业是面对大众的,不同精神站位的人,会有不同投射,很多评论我也看到了,确实是很有道理的。有不少人不约而同都提到了一件事:现有的《浪浪人生》的框架已经提炼出很鲜活的人物,期待进一步拍成电视剧,对此我个人也很期待的。目前可以透露的一个计划是,我的《命运》这本书的电视剧正在筹备中,预计不久会开始拍摄工作。
策划:李欣 王坤朔
采访:李欣
统筹:王坤朔 王碧姣